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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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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6 章

沈逍對上女孩殷切正義的眸光。

半晌, 不緊不慢地“嗯”了聲,“我看著辦。”

洛溦放下心來,再次行禮:

“謝太史令。”

說完就要告辭離去。

鄞況攔住她。

“等等,今天不是你生辰嗎?”

他從藥箱裏翻出一個小瓷瓶, “送你的。”

洛溦接過, 打開瓶蓋聞了聞, 只覺香氣撲鼻:

“這是什麽?”

鄞況指著自己眼圈,“我配的養容膏,獨家秘方,下次再哭腫了眼,夜裏抹上一圈,第二天起來保準不被人瞧出來。”

洛溦被鄞況調侃,剜了他一眼,收起瓷瓶,行禮致謝:

“謝謝鄞醫師記得我生辰。”

鄞況嘿嘿笑,“你嘴上說謝,未免少了些誠意。我這人向來嘴饞, 可惜今日你生辰,按習俗不能讓你下廚……”

他轉向沈逍, “要不太史令在府裏給洛溦辦個生辰宴,讓我順便蹭點吃食?”

洛溦見沈逍擡眼朝自己望來, 搖頭道:

“不用, 不用,我不怎麽過生辰的!”

她轉向鄞況,“今日也是我母親的忌日, 所以我從來不怎麽過生辰的,更不要說宴飲什麽的……要不, 等下次你過生辰,我做一桌子菜當回禮好嗎?”

鄞況瞟了眼沈逍,略有些尷尬地笑道:“那也好,也好。”

洛溦行禮告辭,退了出去。

鄞況收拾著藥箱,咳了幾聲,又瞟了眼沈逍,自言自語地嘀咕道:

“做主人的不吭聲,我張羅個什麽勁兒?什麽從不過生辰,吃頓飯而已,又不放煙花……”

沈逍坐到書案後,取過昨夜周旌略送來的密函,展開。

半晌,像是聽煩了鄞況的嘮叨,淡聲道:“她既說了母親忌日,不過,就隨她不過好了。”

“什麽母親忌日不過?我師父那麽在意她母親忌日的人,從前在藥廬都會給她過生辰!”

“太史令就沒看出來?那丫頭分明就是見你這個主人的不吭聲,才沒好意思答應。”

鄞況想著自己錯失的晚宴,扼腕嘆道:

“她如今跟太史令的婚約半退不退,玄天教弟子的身份又名不正言不順的,心裏可能覺得等解完了毒就會被打發掉,是沒什麽臉面讓長公主府給自己辦生日宴。換我,也是不敢指望讓太史令為我慶生的。真要不過,幹嘛收禮,這點都看不出來……”

嘀咕著收好藥箱,拎著出了門。

書案後,沈逍默然良久,“啪”的合上函冊,扔到了一邊。

洛溦回到居所,洗了個澡,躺到榻上。

她昨夜在外晃蕩了一整夜,身體真有些累了,但好像自從屋頂上大哭完一場,心頭那種時常堵塞著的負重感便消散退去,氣順了許多。

此刻躺在榻上,再沒了先前入眠的那種艱難,不多時,便已沈沈睡去。

一覺無夢,睜眼時,已是午後。

她起床下榻,沒有驚動銀翹,自己去外廂找水喝。

轉過屏風,卻見沈逍坐在靠窗的茶案前,一襲素袍寬袖,手執竹勺,對釜煮茶。

洛溦驚得僵住,有些不知所措:

“太史令?”

沈逍沒擡眼,輕輕將一盞茶推到對案,“過來喝茶吧。”

洛溦走了過去,坐下,茫然舉杯,啜了口。

柑橘味的茶,很香。

她喝了幾口,覷向沈逍,不敢打擾,靜靜等了會兒,見他放下竹勺,方才問道:

“太史令,怎麽到這裏來了?”

沈逍面上波瀾不顯,“鄞況說今日你生辰,我既是主人,理應有所表示。”

“啊?”

洛溦不好意思起來。

這個鄞況!

為了自己蹭吃蹭喝,就拼命拿她當幌子。

她低著頭,羞愧道:

“真的不用,而且這段時間因為我的私事,已經給太史令添了很多麻煩了。”

自從上次在鴻儒門見到景辰,自己就是各種病癥狀況不斷,一會兒被送回家,一會兒又在長公主府昏倒,鄞況明明是只照顧沈逍的人,如今倒像成了自己的專屬醫師。雖然她是藥人,沈逍也總說需要她的血,要她好好養著,但到底,還是給人添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!

沈逍在心裏默默咀嚼著她的話,緩緩開口:

“以後,有什麽打算?”

以後?

打算?

是問她將來有什麽計劃嗎?

洛溦捏著茶杯,“就……先幫太史令解毒,等解完毒……”

等解完毒,也就距離現在不到五個月的時間。

到那時,自己對沈逍再沒什麽用處,也不知還能幹些什麽。

繼母孫氏從前說過,太史令遲早會娶妻會成家,他未來的妻子,定是容不得自己這個前未婚妻繼續留在玄天宮的。上回臨川郡主也說,太後在考慮沈逍和王琬音的婚事,所以反正不管沈逍將來是尚公主、還是娶王家千金,自己都得趁早打算,識趣地自請離開。

從前以為能跟景辰遠走天涯,可如今,他再也不願意跟她一起了。以後離開了玄天宮的話,難道就只能……跟父兄去涿州了嗎?

洛溦想起昨夜跟哥哥的爭吵,想起他們對景辰做的事,心裏一萬個不願意再見到父兄。

可不回去依靠父兄的話,她一個女子,又能去哪兒?

洛溦垂頭摳著茶杯,沈默下來。

沈逍凝視著少女,目光掠過她發髻間的梔子玉簪,伸出手,緩緩將一個錦盒推到她面前:

“送你的生辰禮物。”

洛溦震驚擡頭,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眼沈逍,再又看向案上的錦盒。

“送我的?”

太史令居然會送自己禮物。

洛溦怔怔揭開盒蓋,見裏面放著一卷帛書和一本文冊。

她先拿起最上面的帛書,展開來,見竟是一道告身任狀。

“這……”

她看清任狀內容,不由得睜大了眼,結巴起來,“這……怎麽……”

窗畔的茶湯再次沸煮起來,沈逍執起竹勺,輕輕攪動:

“大乾雖少有女官入仕,但亦有先例。從今日起,你便是玄天宮的從四品監副。”

洛溦將那任狀從頭到尾讀了兩遍,依舊不敢相信,掀起眼簾,呆呆望向沈逍。

沈逍神色疏淡,“玄天宮與司天監一樣,署內九品司歷以上的職位,終身不得升調,也不得致仕。你若不願,可以即刻將任狀投入這爐火中,否則從此以後,你一生一世,都要留在璇璣閣中,侍奉玉衡。”

侍奉玉衡這樣的話,洛溦以前就聽過,可如今卻是不同。

朝廷命官,而且還是玄天宮的監副,那是連黨爭都動搖不了的位子!

“可我……我不夠格的。”

又蠢又笨,學什麽都學不好!

“夠不夠格,不由你說了算。”

沈逍揭開鹺簋,取過銀勺,“至少你對星宗命理篤信不疑,已是勝過我許多。”

洛溦如墜雲霧,恍恍惚惚。

半晌,放下帛書,t又拿起錦盒裏的那本冊子:“這個是……”

她展開冊頁,見上面寫著兩段的星象記錄與星運解析,似曾相識。

沈逍攪好茶湯,放下銀勺,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:

“這是解除你我婚約的奏冊,還缺最後的讖語。你既已是玄天宮監副,有向聖上呈遞奏冊的權力,這道讖語該如何寫,奏冊又該何時上遞,以後就由你來決定。”

洛溦早就聽說,她與沈逍解除婚約的正式旨意一直沒下,好像是因為沈逍不滿意之前的讖語。

她看著奏冊結尾處的空白,茫無頭緒:“我……不知道怎麽寫。”

之前那個“無往不覆”,洛溦其實覺得就挺好的,但畢竟是要用來推翻冥默先生定言的讖語,沈逍都拿不定主意,換作她,更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啊!

沈逍給自己倒上茶,雨過天晴色的茶盞舉在白皙的手指間,不緊不慢:

“那就慢慢想,想好了再寫。”

洛溦覺得這件事實在太難了,奏冊拿在手裏,就如同拿了個了燙手山芋。

她連星宗命理的皮毛都沒學明白,就要出讖語推翻大聖人蔔算的定言,打死她也沒臉做這種事!

沈逍仿佛看穿了洛溦的猶豫,“實在不想寫的話,也可以把任狀投入爐火,以後就不用再理會玄天宮的差事。”

洛溦看向那份告身任狀,拿起握在手裏,咬唇糾結。

她才舍不得燒掉!

原本就很喜歡玄天宮的生活,尤其眼下,有了這任狀,即便是她將來徹底與父兄翻臉,即便將來玄天宮有了女主人,她都能安安穩穩留在任上,一輩子不用致仕,一輩子不會無處可去!

所以……

這根本就是她沒法拒絕的事!

反正,以後太史令跟長樂公主或者王琬音議親,自己也會著急把這奏冊遞上去,總會想辦法幫她把讖語寫出來的……

思及此,洛溦下定了決心,捏緊手裏的任狀,站起身,向沈逍鄭重行禮,獻表忠誠:

“蒙太史令不嫌我愚笨,願意給我這個機會,我今後一定篤學不倦,認真學星宗術,認真畫星圖,全心全意地為玄天宮辦事!”

想到從前學業上各種丟臉的事,又愧疚自省道:

“還有算式,我也會努力學,不會因為遇到一點兒困難就耍賴叫苦,晚上觀星的時候,我也保證不打瞌睡,再困都會睜大眼睛!”

沈逍聽她越說越離譜,舉盞擋了下唇角,淡聲道:

“行了,坐下吧。”

洛溦坐了下來,仍舊不敢相信剛才發生了什麽。

她把任狀和奏冊放回錦盒,小心翼翼收好,擡眼見沈逍伸手去拿竹夾,忙傾身先取了過來。

“太史令是要添茶嗎?我來吧!”

她用竹夾勻攪沸水,然後從茶則裏取了茶末,灑進水渦中央,盯著茶湯,攪得盡心盡力:

“以後太史令有什麽想做的,都可以吩咐我!”

沈逍揚起眸,直到女孩手中動作停下,朝自己擡起眼來,方才移開了目光。

洛溦表了一番忠心,見沈逍依舊神色淡淡,似在遙觀窗外庭園景致,估摸著自己這點兒忠心對他而言,屬實沒什麽份量。

長公主府裏多的是仆從,玄天宮裏更是人才濟濟,何需自己瞎獻殷勤?

所以她更想不通,太史令為什麽突然這麽好,送她這樣貴重的生辰禮物?

肯定,是有什麽原因的。

洛溦攪著茶湯,記起剛才沈逍說,是鄞況讓他來的。

那或許,是跟治病有關?

她回想起最近跟他的相處,覺得沈逍那個介意被人觸碰的毛病,好像……好了許多。

鴻儒門外,他拉她手臂,宋家門口,他扶她下馬車,雖然都隔著衣袖,但她能感覺到,他沒再像從前那樣,手指絞進她衣物裏,百般不想觸碰到她似的提拎著。剛才兩人同時去取竹夾,手指幾乎快碰到了,他也沒躲閃。

所以上回她在浴池裏配合他治病,應該是有了些成效吧。

該不會……是鄞況那家夥又想讓她繼續“配合”,才讓太史令來送禮吧?

想起那次浴池裏的情形,洛溦窘迫難堪,面紅耳熱,要真是那樣,她寧可用別的法子來報答。

茶湯香氣縈繞鼻息,洛溦想到什麽,擡起眼:

“太史令想吃點心嗎?上次我在嵯峨山做的薄荷糕,我記得太史令說還不錯,要不我現在去做一些?”

沈逍的視線從窗外緩緩收回,落回到她身上,一雙墨眸清冷深邃,仿佛不帶任何溫度,卻又映著欞外的天光熠燦,看得她怔怔一楞。

“今日是你生辰。”

他輕聲道:“可以下廚嗎?”

“可以的!往年我母親忌日,我也要做祭拜用的糕點的。”

洛溦見沈逍似沒有拒絕之意,殷切道:“鄞況說的那習俗是長安才有的吧,我家鄉多出商賈,沒太多講究,又不是什麽蔑倫悖理的罪過,不忌諱的!”

說著,就要起身去廚房。

對案的沈逍,卻似驀然有些沈默住。

茶釜裏茶湯沸煮翻湧,他看向那蒸騰霧氣,眼裏的熠色消散暗去。

“不必了。”

他舀水澆進茶釜,止了沸,“我還有事。”

說著,便站起身,衣袂清冷地自她身邊掠過,眉眼低垂地朝外走去。

洛溦扭頭望向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,一時茫然無措。

剛剛明明……

覺得他是願意吃點心的。

她回想了一下先前的話,覺得可能……是因為自己提到祭拜用的糕點?

她家是普通人家,祭拜用的糕點和尋常點心一起做,一起吃,也覺得無所謂。但沈逍是天家貴胄,事事都講倫理禮則什麽的,肯定會覺得有些晦氣!

洛溦有些後悔說錯了話。

但轉念又覺得,太史令這樣冷冰冰、容易生氣的樣子,倒比突然給自己送大禮更讓她適應些。

如此想來,送禮之事,多半真是架不住鄞況嘮叨才答應的,畢竟玄天宮內部的職位,也就是太史令一句話的事。

可到底……

還是給了她禮物。

洛溦走回到案邊,重新從錦盒裏取出那份任狀,展開又反覆讀了幾遍,嘴角不自覺地彎出了笑意。

從今往後,自己也是有俸祿的人了!

-

沈逍說的“有事”,似乎也確有其事。

洛溦生辰的當晚,他便帶著人離了長安,說是去了涇陽的知汛監處理公務。

扶禹得了沈逍的吩咐,接洛溦回了玄天宮,熟悉監副的諸項事務。

監副的職責大多在文書方面,有些繁瑣,卻不算太難。洛溦心存感恩,幹勁十足,學得很認真。

到了第五日,按制,她又跟著扶禹入了宮,在禦前謝恩。

大乾三品以下、五品以上的授官,是制授,按規矩在承極殿外跪拜謝恩即可。

但這一次,皇帝卻特意傳了旨意,想要親自召見新任的玄天宮監副。

朝會之後,禦前侍官到承天門外,引領了洛溦和扶禹至承極偏殿外的丹墀下暫候。

內侍官與扶禹相熟,寒暄過後,道:

“聖上還在跟虞相議事,你與宋監副在此稍等,一會兒我看到虞相出來就帶你們進去。”

洛溦還是頭一回來承極宮,又欣喜又緊張,時不時也四下張望一番。

帝宮所在,入目之處俱是巍峨堂皇。階頂是白玉石砌的寬大方形殿庭,四通高臺長廊,朱柱金扉,檐牙高啄,就連周圍噤聲肅立的禁衛們,也都是精挑細選的英武俊才。

丹墀下的石柱上,雕刻著繁覆花紋。

洛溦的視線落在柱頂的一只獅子上,忽而有些怔住。

半晌,轉頭向內侍官求證:“那個獅子……頭上是不是有角?”

內侍官循著看了眼,“那不是獅子,是甪端,通四夷之語的神獸。”

扶禹不願洛溦被人糾錯,幫腔道:“我其實一直覺得,甪端就跟獅子長得差不多。”

“還是不一樣的。”

內侍官道:“你看仔細點,只有體型和腦袋像獅子,頭上是犀角,身上有魚鱗。普天之下,唯有君王一人能以甪端為飾,所以別處不常見,大部分人乍一看,都只覺得像獅子。”

洛溦沈默著,腦海中似有無數的零散片段飛馳而過,卻又一個也抓不住。

這時,不遠處的廊橋上走過幾人。

扶禹瞥到最前面的年輕人,禁不住脫口而出:“咦,那不是……”

內侍官也看了眼,語氣多了幾分微妙:“嗯,就是你們玄天宮出來的那位,如今太後娘娘身邊的大紅人。”

洛溦回過神,舉目望去。

景辰一身玄色緇衣,跟隨著引領的內官,正走過廊橋,往寧壽宮方向t而去。

內侍官對扶禹小聲八卦道:“科考成績出來了,這位不是狀元就是探花,聽說才剛二十歲,從此就魚躍龍門了。”

扶禹附和地點了點頭,隨即又想到洛溦,扭頭看了她一眼。

重重宮闕妍影中,女孩眸光恍惚,仍舊怔怔凝視著廊橋方向。

神情覆雜的,難以言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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